墜下的,是絕望;還是解脫呢?
莊園西側的塔樓,映襯著抽離的藍穹,豔麗的日陽。生活是美好的,妳卻感受不了一絲氣息,這又是為何呢?妳渺小又單薄的身影劃過眼前的景緻,奈得今日成了誰的紀念。
繼管家面對著餐桌上的眾人,手捧著〈花史〉,在她幽幽深遠的眼眸裡,堅毅中卻又雜糅著一塊柔軟,粉紅朦朧的記憶似乎又活動鮮明了起來,現實頓然不再真切,因為那時的金暮希就坐在其中。她闔上了〈花史〉,向眾人宣讀:「金家易主,據〈花典〉所律,召集十二家,展開為期一年的繼承人選拔。」
女傭為在座者上茶。
「我,有疑慮。」金家的大姊金鈺朝繼管家發話,其他人的目光紛紛投向金鈺,那些漫言碎語在這窒悶的氣氛中發酵著,「是否,擁有金家血脈之輩,才能列入〈花冊〉之中呢?」
繼管家本就蒼茫的眼神,此刻凝視著金鈺,久久沒有別去——是否不該被問起,是否終究還是問了。金鈺徬徨了,因為她不知自己是否失了規矩,失了母親對她的期許。
「這是今日的第一起議題嗎?」三姊金鏡站起身來,細緻的指尖劃入了口袋,得意拂過了嘴角,「那我提出第二起。金鈺,去年本家的郵輪事業,在妳瞻前顧後的領導之下,十二家幾乎考慮把它售出止損。與此,妳有何想法?」
金鈺瞅了她一眼,提起杯耳啜飲了一口。
「你們只須記得,一旦十二家表明了他們的身分,他們便會說出對於你們的考驗。」繼管家與金鈺對視,又再望向金鏡,最後掃視一眼其他在座者。
「那,」金鈺瑟瑟問起,「我們今日聚集在此,想必就是為了知道候選人吧?」
「金鈴和金鐘都還沒起床梳洗嗎?」繼管家徑自問道。手托著茶壺的女傭應了聲,然而金鈺隨著女傭的離去,恍惚間,映入眼前的是母親清澈的笑容,她輕柔地說:「鈺,妳一定會成為金家的繼承人。」忽然地,一股酸澀的滋味襲入了鼻息,母親卻又冷冷地說:「委屈,是別人認為妳委屈,妳才委屈了。」
「鈴,真是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丫頭,」金鏡拿起茶杯,自顧自地說著,「就像母親一樣——」她看向金鈺的神情,不自覺地又笑了。
* * * *
窗格齊列的長廊,斜陽照射的曙光,女傭的嘴角泛起一縷興味。白瓷茶器哐啷哐啷地作響著,雕花牛津鞋咯噔咯噔地前行著。大門口前的廳堂設有一座天使階梯,登上階梯所見的牆面上掛著一幅半身的肖像畫——女孩依偎於花室中的扶手椅內,一對明眸嬌羞地俯視著整座大廳。
忽然,茶杯悄無聲息地沿著直線墜落,摔得慘白一片,鐵紅的茶湯流溢四處,猶如女傭失了血色的面容。
「為什麼啊?不都去死一死呀!」從床鋪上推開棉被的金鈴對著房門口大喊,迷迷濛濛地望向聲音的出處,「一大早先是除草機,轟隆轟隆,然後是一堆人鬧哄哄的,我真的要瘋掉了!瘋掉了!真.的.要.瘋.了。」她撥弄著一頭亂髮,兩眼直瞪著天花板。
「嗯。」男人翻過身去,扯了扯被緣,把頭和身體塞得更嚴實了。
「對不起,小姐。我馬上就把它收拾好。」女傭稍稍探起頭,雙眸掩於睫毛底下窺看著。在床鋪的另一端,那的確是一名男人的手臂。
「把這邊桌上的東西收走。」金鈴往前指了指,隨後放縱地倒臥了下去,又舒服地呢喃著。女傭一面低頭而來,「等等,妳是不是新來的?」金鈴仰起頭,直勾勾地盯著她看。
「今日第一天報到。」女傭收緊著下巴。
「還滿像的,」金鈴扶起身來,「妳躲什麼躲,給我抬起頭來,」她詳實地把她的五官閱覽了一遍,又瞄往女傭胸口上的名牌,上面寫著「野果」兩字,「還好不是,不過我真的很討厭妳那副模樣——」她說著說著又躺了回去,然後喃喃自語:「如果繼管家能把妳辭退,不知該有多好,免得惹出什麼麻煩來……」
野果端著殘存的茶具、罄盡的酒杯黯然走出房門口。
門把扣上的剎那,疑問就如槌子敲擊般,在那點心思上鑿出了些什麼。她認為不應該如此,他不應該出現在那裡,他不是那樣的人,她很清楚。這是不對的。她才不在乎那位大小姐是誰,只是,完全不對,僅此而已。
「還是沒有起來嗎?」繼管家的背影出現在長廊上。
「可能,還沒有。」野果垂著頭走了過去。
「二小姐,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,妳快去準備迎門吧!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野果挪步走開時,繼管家輕輕地撫拍了她的肩膀。然而她的臉上浮過一層淺薄的笑意,隨即離去。
當野果來到天使階梯的平臺上,門鈴果真響了。她望向眼前的大門,一面扶著階梯的手把,一面走下層層的階梯,快步地走向門口。
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聲,野果高聲喊道:「歡迎回家!」
門口站著一位女孩,嬌小的身軀踩著高厚的瑪莉珍鞋,配著雪白色的長筒蕾絲襪,穿著大赤色的短裁牡丹襦裙,半春麗頭上各繫著兩條花穗子,「是新面孔啊!」
野果唯唯諾諾地將視線迎上她的臉龐。
「我送來的茶,好喝嗎?他們都喝了嗎?」女孩笑臉盈盈地對著她問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