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靜漆黑的夜晚,矇矓銀灰的月亮高掛蒼穹,枯槁毫無生氣的森林裡傳來一陣低聲的呢喃,像似在為某件極為不合理的事情作適當的辯解,而且愈說愈是信誓旦旦,自我懷疑根本不存在於他腦海中的任何一個小角落。
你可以依稀聽到他踩著皮鞋的步伐,和他說話的聲音恰好合拍,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隨之而來,你幾乎確定他正往你這邊走來。
灰濛濛的雲霧宛如舞臺上的布簾緩緩升起拉開序幕,亮晃晃的圓盤投射光影在森林的一席空地上,聲音的主人從陰影中曳步而出。他是一隻立耳貓,人模人樣地穿著一身白襯衫外搭一件口袋背心,他肯定是在途中遺失了他的外套,嘴巴叼著一支雪茄,右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,忽然他止住了腳步,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,或是在盤算些什麼。最後,他終於爆發了,粗野不遜地對著空氣咆哮:「愚蠢至極、愚蠢至極!你這個愚蠢的傢伙!」同時,森林的另一端也有些什麼回敬了他一句:「愚蠢的傢伙!」
「是誰?你是誰?你給我出來!」他發狂似地在原地打轉,找尋那惹怒他的身影。
對方立刻答應:「你給我出來!」
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無禮的對話,兩掌心揮弄著臉餅上的鬍鬚,隨即又撫平他那灰皺皺的毛髮,憤憤地盯著暗處咕噥:「我會找到你的。」話一說完,昂首闊步離開了森林。
太陽催促著月亮回家歇息,天空頓時湛藍放晴,佈滿朵朵棉花糖似的白雲。
當立耳貓經過一棵大樹時,樹梢上的一隻麻雀對他道聲早安,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,也沒有回應,仍然奮力地擺動著他的雙臂,往前邁進。
麻雀飛到他的肩頭上,「貓先生,今晚有一場非常盛大的生日宴會,你有收到邀請函嗎?」他以一種雀躍不已,難以壓抑的語調問道。
立耳貓頓然恢復了聽力,沒錯,「今晚」、「非常」、「盛大」和「宴會」,他怎麼可能會錯過呢?至於那「邀請函」?
「當然,好幾天前我就收到了。」他不假思索地答道,「我還非常期待呢!」勉強地露出一顆牙齒的微笑。
「那太好了,貓先生!我們晚上見!」麻雀給他一個簡單的敬禮手勢,隨後開心地拍打翅膀從他身旁飛開。
「是誰的生日呢?」他暗暗疑惑地對著自己問道,「但誰會在乎呢?」片刻他大聲地回道,覺得自己的想法侮辱了自己,實在非常不應該,於是又繼續想著剛才那個可惡的傢伙會在哪裡。同時耳邊傳來一陣咕咕聲響,他揚起頭望著茂密的樹枝上倚著一隻棕色、戴著圓框眼鏡的貓頭鷹。
「你好,鴞爵士。」他站在樹底下,掂著高貴的皮鞋,以耳語的方式呼喚道。
鴞爵士睜著左眼閉著右眼又咕一聲。
「爵士!」他壓抑著聲音喊道。
「咕!」他從慌亂中驚醒,眉頭緊皺,眼睛瞇成一直線。然而他抽開翅膀遮著他圓潤的大眼,把底下的傢伙仔細地瞧了一遍,才慢吞吞地問道:「貓先生,請問有什麼事呢?」另一隻翅膀連忙摀著嘴巴打哈欠。
「是這樣的,我想問你,你有收到什麼邀請函嗎?」他虛偽地露齒微笑。
鴞爵士思索了一會兒,簡短明瞭地答道:「沒有。」
「是嗎?」他咕噥了一聲,「我想應該沒什麼事了。晚安,爵士。不,我是說早安,也有點奇怪,那再見了,也不對‧‧‧‧‧‧」
但鴞爵士早在他說完「沒有」兩個字時,不知不覺地又睡著了,立耳貓似乎也沒多大在意他是否醒著,只是踩著彈簧似的皮鞋,蹦繃跳跳地往水塘的方向走去。
當他內心不知什麼原因正興高采烈時,遠遠地望見一隻毛鼠坐在草叢旁的石頭上發楞,他立刻加快腳程湊到一旁,當然,毛鼠嚇壞了。
「鼠兄,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呢?」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,只是一股喜悅迫不及待地想與他人分享而隨口一問。
「貓兄,你看上去氣色真不錯呢!」他囁嚅道,「我和我的夥伴走散了。」
「我們可以結伴,我有件事情正要去辦,要不要同行呢?」他把他黃溜溜的大眼湊上前去。
「那請問是什麼事呢?」他既緊張又害怕地弓著身體往後傾,不敢與他直視,只是瞪著自己的膝蓋、把玩手指。
「什麼事?」他自言自語地思忖了半刻,沒有意識到剛剛自己到底在做什麼,兩隻就進入了一段無語的沉默,然而就在下一秒,「邀請函」的畫面又浮上他的心頭。
「今天是誰的生日,你知道嗎?」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問道。
「我不清楚,或許可以問別人看看。」他畏畏縮縮地答道。
立耳貓逕自地往前走去,毛鼠默默地跟隨其後,逐漸地兩隻沒入竹林深處,只留下兩道毫不相干的背影。
仰頭望向淨藍的天空,早晨的氛圍沒有絲毫地減退,赫然一陣騷動,竹林沙沙作響,成群的烏鴉震翅飛出,且又是令人不悅的叫聲,聲音像似在嘲笑、似笑非笑,既短促又不止。
「該死的,那一群傢伙!」立耳貓氣憤地咒罵,「不過是一群仰仗別人的烏歪嘴,少自以為是了!」他以一種不服輸的口氣說道。
「貓兄,別生氣了,至少你也拿到了邀請函,不是嗎?」毛鼠膽怯地在背後說道。
「是,那又如何?」他以不屑的口吻回道,但背地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。
巫師的斗篷掩蓋了大地,隱約可見上面繡著數顆銀白色的星星,最明亮的莫過於立耳貓指向的那顆北極星。
「就在那裡了!」立耳貓興奮地喊道,順手將邀請函丟給後頭的毛鼠。
「親愛的鴞爵士您好,我們很榮幸地能邀請您參加今年女王的生日宴會。時間為秋分戌時;地點於北方森林空地的鏡門為入口。」毛鼠默唸著邀請函上的內容,「我們拿著別人的邀請函去赴約不會有問題嗎?」他語氣顯露著些微的不安。
「那群烏歪嘴也不知從哪弄來了這麼多封!用不著擔心。」他完全不把他的意見放在心上。
「晚安、晚安!貓先生!」早晨的那隻麻雀從另一處飛來,嘴中叼著一封同樣的邀請函。
「晚安呀!真意外能在這裡看到你!」立耳貓瞟了一眼。
「這是?」他瞄了一眼後頭的毛鼠。
「我的朋友。」他似乎沒有開嘴,只能約略聽見他發出四個音階的聲音。
「是嗎?」他瞇起雙眼直往毛鼠的臉上瞧,「不過,我得說,一張邀請卡只能由一個入場。」
「喔!是喔!我明白了。」立耳貓搔著下巴,一副假裝在思考其中原由的表情。
「貓兄,我想我就不參加了,我也該回去找我的夥伴了!再見!」毛鼠把邀請函交還給立耳貓,一臉失望的神情往剛走來的方向離去。
「再見了!鼠兄!後會有期呀!」立耳貓對著他落寞的背影欣喜地揮手道別。
「那我們宴會上見了!」麻雀頭也不回地往前方飛去。
立耳貓趕路至一半,然而另外一邊的岔路走來了一隻摺耳貓,她身穿一席雪白華麗的禮服,外搭一件短毛同色的披肩,雙手一對蕾絲露指手套。
「貓先生!貓先生!」摺耳貓迎面而來呼喊道。
「妳好啊!貓小姐,請問有什麼事嗎?」他一貫作風虛假的表情又浮上了臉龐。
「真的很抱歉,貓先生,我想請問你是要前往女王的生日宴會嗎?」她看起來一臉著急的模樣。
「女王?」他停頓了一下,但又立刻神態自若地對她說:「當然。請問?」
「我出門前把邀請函遺忘在家裡了,現在恐怕趕不回去拿了,請問你有攜伴參加嗎?」
「攜伴?」他又停頓了一會兒,但視線卻開始上下打量著她,「但是一張邀請卡不是只能一個入場?」
「沒錯,但是可攜伴參加。」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眼神上的無理,或許這場生日宴會對她而言非常的重要。
於是立耳貓便從口袋裡掏出筆墨和記事本,熟練地逐一核對鑑定項目,比如:她喜歡聽什麼音樂、看什麼電影、讀什麼書籍,或是平常喜歡做些什麼、有什麼特別的嗜好之類的,簡言之就是非常鉅細靡遺。
「貓先生,我想你一定有戴錶吧!」她似乎已經察覺到他的無禮與侵犯。
「沒錯,時間有點不早了。」他舉起手腕瞧了一眼,「我只是想要事先確認一下而已,妳知道的,不同的位置風景難免也會不太一樣。」他矯作地低聲說道。
「是嗎?」她故作聽不懂,這時立耳貓伸出邀請的手勢,即使她不情願也只好接受。
兩隻正準備出發時,摺耳貓走來的那條小道上傳來陣陣地呼喊聲。
「姊姊!姊姊!」遠方奔來一隻與摺耳貓長得很相像的小貓,手裡還拿著那封邀請函。
立耳貓見狀,就直接與摺耳貓道別了。
終於他來到了樹林的一處空地,也就是生日宴會的指定地點,但是什麼都沒有,只有一樣奇怪的東西,他站在遠處不敢靠近。
探查了一會兒似乎也沒有什麼動靜,於是他緩慢地移動向前,似乎有隻貓站在那裡。
「先生?」他大聲地問道,對方似乎也前進了些,他又問了一聲,但這回止住了腳步,對方也回問了一句:「先生?」
這時他腦中閃過一道影子,心裡暗想著:「這不會就是那個愚蠢的傢伙吧!都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生日宴會害我分了心,我還沒跟他理論呢!但一定要先沉住氣,對,沒錯,紳士都是如此。」
他故作姿態的先打聲招呼,對方也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,這時他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挑,難掩臉色的不悅。
然而摺耳貓早在背後的樹林裡觀察他的一舉一動,她回過頭掩嘴竊笑,對她妹妹說道:「不同的位置風景難免也會不太一樣,竟然有一隻貓在對著自己的回音在說話。」
- 完 -